如果说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那么无可否认有些人的功劳要相对大的多;如果说历史是英雄的历史,那么俾斯麦无疑是其中风头十足的一位;如果说外交在国际关系史上作用举足轻重,那么在人类历史上能够像俾斯麦般把外交技艺运用的如此娴熟且精致的并不多见,在他身后的德意志则几无来者。俾斯麦的魅力或许是他表现出来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矛盾:他制定了宪法却又把宪法当作可以摆弄的工具,他出身容克贵族但有时又毫不犹豫的反对他们的利益;他反对社会主义却尝试解决社会问题;他声言自己是君主制的信徒但却推翻了实行君主制的德国诸侯;他自称普鲁士人却宣称德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他需要欧洲的和平却戏噱欧洲的正统思想 ……其实这种表面的矛盾背后深藏的是俾斯麦完全世俗的权力政治思想,正如基辛格所言:“(在俾斯麦时代)代表纯讲实力的均势政策之德文词Realpolitik(现实政治或权力政治)取代了法语的raison d’ etat(国家至上),欧洲的两大革命家拿破仑三世和俾斯麦都有力的促成了对梅特涅正统道德体系约束的反叛,但是后者却比前者高明和有效的多。” 俾斯麦只用实力说话,他终日辛劳的直接目的就是要平衡普鲁士之实力和理想(需要),而这却需要极其高明的大战略思想来指导和塑造其外交政策和行为。从战略的角度而不仅仅是战术上从事外交活动,这是衡量一切国务家和外交家素质高低的一项关键指标。由是观之,俾斯麦的确是他那个时代鲜见的具有自觉大战略意识极为高明的外交家和政治家。本文以下将通过对俾斯麦在德国统一时期的外交战略和策略的分析,来彰显俾斯麦的外交风格和战略风采。
一、统一德国:根本战略目标的确立
是时,普鲁士王国的国家根本对外目标应该是什么?看起来答案可以有很多种:
1. 维系现状、满足于梅特涅体系所带来的在神圣罗马帝国内与奥地利相当之特殊地位;
2. 像俄国一样尽可能的开疆掠土,实行霸权政策,建立足够大的泛日耳曼人的共同帝国;
3. 当然,普鲁士也可以像英国和其他殖民国家一样把目光放到海外,进行扩张,夺取发展空间;
4. 依据相对谨慎温和的德意志民族主义,统一德意志邦联为帝国,当然“一山不容二虎”,要完成此目标必须或者并吞奥地利或者排除其出德意志。
这几种国家根本目标在近现代的德国历史上都有很突出的表现,每一种政策目标都貌似合理,对某些人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那么为什么俾斯麦会选择第四个而不是其他三个呢?很多史家认为德国的统一作为不言自明的历史义务会很自然的落到普鲁士的头上,这显然是简单化的历史决定论,普鲁士国王除非自觉、否则完全没有必要把德国统一的“义务”大包大揽下来,事实上确实有多位君主满足于其在邦联中的地位而对所谓义务不屑一顾,直至威廉一世执政才有了根本性的改观。威廉作为一位有作为的君主,掌权后就决定以武力统一全德,但是君主的野心通常没有节制,容易滑向把第2方案作为国家的根本战略目标。所幸,他任命谨慎自制的俾斯麦为宰相使国家的根本目标始终维系在第4方案的周围而不致相去甚远。至于方案3,对当时的普鲁士而言,既无强大的海军作为实力支撑,又没有早期殖民活动的优势基础,更由于其处于欧陆中心的地缘位置,使其既无能力也无意愿加以实施,当然德国统一、尤其是威廉二世上台后德国能力和意愿以及国际环境的变化导致了与彼时完全不同的国家根本目标。
如果我们用大战略的基本理论来加以审视,则可以更加清楚俾斯麦所制定之普鲁士国家根本目标的高明和适切。根据大战略原理,确定国家根本战略目标的关键在于:国家的根本战略目标是否集中、明确、合理、有效;各种利益需要以及多种政策目标是否有轻重缓急次序并且明确恰当;手段与目的是否大致平衡;各种手段之间是否大致平衡。 由是观之,俾斯麦以方案4为其根本对外目标是非常合理和有效的,因为方案4比方案2更谨慎、有限,统一德国比盲目的领土扩张要明确、集中和合理的多;方案4比方案1更具有进取精神,是发展的战略目标而非守成的无为而治;方案4与方案3相比则更现实和有效。普鲁士的确有很多利益目标需要实现,但是只有统一德国既是大势所趋又是战略需要。而且这样的对外目标也与普鲁士所拥有的实力大致平衡,因为举世闻名的普鲁士征兵制和参谋总部体制之军事改革大大增强了其陆军实力,战斗力位居列强之首,因为普鲁士的自由化色彩较浓厚的政治改革的吸引力,更因为被列宁称之为“普鲁士道路”的经济高速发展的工业化,这些共同使普鲁士的实力大增,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此外,十分善于玩弄政治平衡术的俾斯麦也保证了各种手段间的大体平衡。
既然根本目标已经确立,那么紧接着就是要选择实现目标的基本手段和方式。应该如何统一德国?是像撒丁王国那样依靠自下而上的人民革命、并鼓励和塑造一支加里波第式的志愿军完成统一,还是像此前一般观察家所看好的经由有国会有宪法的政府来自由而温和的通过改革自上而下进行?俾斯麦排斥了选择这两个答案的可能性,他采纳的是以铁血为基础的王朝战争形式。1862年他当上宰相的第一周,就在邦议会上发表了其首次演说:“当代的重大政治问题不是用说空话和多数派决议所能决定的,而必须用铁和血来解决。德意志所瞩目的不是普鲁士的自由主义,而是它的武力!” 他不是革命派,要为民主和平等而奋斗;他也不是自由派,要通过软弱无力的议会来达到目的;当然他也不是纯粹的保守派,要维护现状。俾斯麦的做法从未得到很多人的拥护,新德国对保守派来说太民主,对自由派而言太专制,对正统派而言太重实力。 但是俾斯麦却是一个天才人物,他主张导引他在国内与国际上所解放的力量,大胆而又狡猾地利用国际纠纷和有利时机来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