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诗经》时代的“诗可以群”分有下层的群而歌与上层的群而诗,汉乐府民歌继承前者,公宴诗继承后者,晋代又生贵族游宴诗。唐以诗取士,诗人群渐盛,群而诗亦多。进士文化引起政治之变,形成了时代的感召力,确立起新的价值观。重诗而诗人众,改变了思想、行为方式,造成精英文化的开放性、外向性,使之由“独”而“群”。唐代“诗可以群”在延续并改变了上层的群而诗同时,更提升了下层的群而歌。
“兴、观、群、怨”是孔子论诗歌功能的一个重要命题,见于《论语?阳货》,其中的“群”被释为“群居相切磋”(《论语集解》引孔安国语),“和而不流”(朱熹《四书集注》语)等义。由于孔门既重视诗歌、音乐的教育,又常得师生间切磋之乐,互相交流思想,情感融洽,诗歌在其中常能起曲喻胜于直言,兴发多于灌输的作用,“群”与“兴”可谓相辅相成,在四者之中尤为重要。而综观诗歌史的发展,“群”经由了春秋之起,两汉之续,魏晋南北朝见于诗体之发展,而尤盛于唐朝。可以认为,唐之为诗歌黄金时代,与“群”大有关系,而这又与唐代进士文化密不可分。
一 群而歌与群而诗
考察诗歌发展的历史,“群”具有产生在下层的“群”而“歌”,以及上层的“群”而“诗”之别,《诗经》时代即如此。
下层的“群”而“歌”主要体现为创作。从《诗?豳风?七月》可知,西周时期,农人终年从事劳动,只是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后,才“穹窒熏鼠,塞向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虽《诗经》中可见劳动中群歌互答的情景,但《汉书?食货志》认为,民歌创作主要在冬天“入室”之时:“春令民毕出在,冬则毕入于邑,……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待来春则有采诗之举:“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虽说有人怀疑采诗制,但不仅是《礼记?王制篇》有“天子五年一巡守(狩)。岁二月,……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之说,更早的《左传?襄公十四年》,也已有引《夏书》“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一说,杜预注:“遒人,行令之官也。木铎,木舌金铃。徇于路,求歌谣之言。”可见在左丘明之前已有遒人之职,不必待汉人才有采诗一事。颜师古将“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释之为“各趣农晦”,无非是从事春种秋收,那么,冬“藏”而无农事,“民既入”之“群”,也显然具有农业文化的背景。他又将“各言其伤”解释为怨刺之诗,如此,则“群”与“怨”可谓相辅相成,“相与而歌”所体现的是“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春秋公羊传注疏?宣公十五年》何休解诂)。可见,下层的“群”而“歌”,比较接近“群居相切磋”之意。
上层的“群”而“诗”主要体现为诗的运用。与原生态的男女之“民”“相与歌咏”不同,虽说《诗经》有“家父作诵,以究王”(《小雅?节南山》),“君子作歌,维以告哀”(《小雅?四月》)等“究”、“告哀”之作,但主要是个人化的,诗之“群”尚待于“用”,其中最主要的是外交活动。孔子在紧接“兴、观、群、怨”后所说的“远之事君”,是对诗与君国大事之间关系的总述,而“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则专言诗之用于外交活动。朱自清先生《诗言志辨》举《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所载事:郑伯享赵孟于垂陇,七子从君,赵孟请赋诗“以观七子之志”。结果子展赋《草虫》,伯有赋《鹑之贲贲》,子西赋《黍苗》之四章,子产赋《隰桑》,子大叔赋《野有蔓草》,印段(子石)赋《蟋蟀》,公孙段(子石)赋《桑扈》。可见,郑国诸臣都在借赋诗而称美赵孟,意在联络晋国与郑国的友谊。朱先生引顾颉刚先生《古史辨》语:“有的是谦而不敢受,有的是回敬几句好话。”①这种“群”而“诗”的外交活动,正如《汉书?艺文志》所说:“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以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称诗谕志,目的在于通过“兴”而达到“群”的沟通、交流,以求密切关系,增进友谊。
由于称诗谕志的史实,杨树达先生《论语注疏》不从古人之说,而自有符合诗之功能的解释:“春秋时朝聘宴享动必赋诗,所谓可以群也。”
朱熹所说的“和而不流”虽较虚泛,将以上两者合观之,却也大体能涵盖“群”之意义。
“诗可以群”是儒家关于文学社会功能的一个重要看法,春秋时代因诸侯国多外交活动,“称诗以谕其志”将这一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后来却发生了变化,《汉书?艺文志》指出:“《春秋》之后,周道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这既涉文体的兴衰转换,更因为“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诗之“群”也随之隐退。班固所说的“贤人失志之赋作”,应主要指屈、宋之《楚辞》。《楚辞》之作,是诗人创作的真正开始,主于自诉,《诗经》的民
歌时代不再。贤人失志而作赋,学诗之士逸在布衣,使之发生了似与春秋时期相反的变化:诗之作由下层民歌为主转为上层之诗,而诗之用则由上层的称诗谕志转为民间之唱,楚国的一人歌之而“国中属和”可见其状。
如果说先秦时期男女相从咏唱的是“歌”,而“诗”主要是私人化的创作,“群”则体现为“称诗以谕志”的“献诗陈志”和“赋诗言志”;那么汉代就有了兼及上下的集体创作,使“诗可以群”再度兴盛。汉代行采诗制,从所采的“代、赵之讴,秦、楚之风”中,可以体会其中继承、发扬《诗经》时代下层“群”而“歌”、“歌”而“怨”的精神,《汉书?艺文志》所说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即主要见于乐府民歌。而另一方面则是汉武帝的“柏梁展朝之诗”(《文心雕龙?时序》),因“孝武爱文,柏梁列韵”(《文心雕龙?明诗》),而曾有过皇帝与群臣的连句作诗。但由于此后“越昭及宣,实继武绩。驰骋石渠,暇豫文会”(《文心雕龙?时序》),主要是学者的活动,或是辞赋的创作,而非上层的诗歌集体活动,因此从创作的主流看,汉代“诗可以群”应主要是行于下层的“群”而“歌”。
上层“群”而“诗”之再兴,是建安、曹魏之时。因“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故能造成“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的创作盛状(同上)。可见,统治者对人才的尊重是文学繁荣的前提。自此以后,魏晋六朝时期上层的“诗可以群”,从公宴赋诗发展出遵命或奉命文学,即应制、应诏、应教诗等,而新的创作形态则为诗赋的同题共作、赋得诗、联句诗等②。
由于魏晋六朝的“诗可以群”主要行于公宴、朝会,属遵命文学,真正的诗人言志抒情的诗歌创作,是很少以“群”的状态出现的。尽管建安时期曾有《文心雕龙?时序》所说的“俊才云蒸”,“七子”也多经历过汉末的动乱,眼界不窄,但他们对最高统治集团来说,实际上是以幕客的身份出现,“群”而作诗只是“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而已,他们表现真情实感之作,多非出于此种场合。在同题共作的诗中,都是以颂扬曹魏盛德为主旨,并无多少区别。因之,此期抒情言志的“群”而诗,不属于宫廷文学,而是贵族的游宴文学。西晋的金谷游集,东晋的兰亭集会,都是著名的贵族集体文学活动。前者于西晋惠帝元康六年(296)由富商、重臣石崇所组织,有30人参加。后者是东晋永和九年(365),王羲之、谢安、孙绰、支遁等41人在会稽兰亭的集会。后者因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知名,集会的主题是在山水之中领会生命的意义,在究天人之际的富有哲理意义的探询中,回到了对个体生命存在的自足及不足的体认,此次聚会所写的《兰亭诗》,保留完整的有5家,不完整的有21家(据《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十二)。金谷之游和兰亭聚会,是较大的规模“群”而作诗,据石崇和王羲之二序,所作分属于“以叙中怀”和“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并非遵命文学,但一者此类“诗可以群”组织得甚少,两者竟相隔70年之久,二者金谷游集所成之诗,如石崇序中所说,当属“娱目欢心”者为多,兰亭所作虽表达了对自然的深情,不乏玄远的意趣,但欣、惧交汇,毕竟留下了时代的消极印迹。
二 以诗取士与唐代诗人群
尽管如《世说新语》颇多众人参与的清谈记载,集体的游宴活动也如前述,然而六朝诗歌却多为个人创作,“七贤”有竹林之游,阮籍、嵇康的诗却非作于此中,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谢等诗人也如此,更不以游宴诗知名。
唐代则不然,作为诗歌黄金时代的标志之一,就是出现了“诗可以群”的高峰,既表现在有成就诗人之多足以称群,又可见诗人们形成创作群体的显著特点。此中原因很多,而推行进士制,且实行以诗赋取士,当是很重要的一点。如严羽《沧浪诗话?诗评》就说过:“或问:‘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虽后来不少人不以此说为然,省试之诗也确乏佳作③,但以诗取士关系到士人的前途命运,须着力于此,人人作诗必然造成诗歌的普及和提高,诗人之众多也是必然的。而以诗取士也促使士子在试前“群”而切磋诗艺,在登第为官后或游宴奉制、或赠答唱和,有形或无形地由群体创作变成了创作群体。
要确立进士制与“诗可以群”二者关系这一论题,有必要对唐代诗人作一考察。纵观唐代诗坛,除诗名最著的李白、杜甫,以及初唐四杰、高适、贾岛、李贺等不是进士,唐代主要的诗人多为进士出身。如上官仪、李峤、杜审言、苏味道、刘希夷、宋之问、沈期、贺知章、陈子昂、张九龄、李颀、綦毋潜、王昌龄、王湾、祖咏、王维、刘虚、崔颢、王翰、薛据、崔国辅、储光羲、刘长卿、岑参、常建、元结、张继、钱起、郎士元、韩、司空曙、李端、顾况、李益、孟郊、崔护、陆贽、张籍、王建、韩愈、刘禹锡、柳宗元、白居易、元稹、李绅、姚合、朱庆余、许浑、杜牧、李商隐、皮日休、司空图、韩、郑谷、韦庄等,都曾进士及第。辛文房《唐才子传》录唐代诗人共278名,其中进士及第者为171人,足见诗人出身于进士之多。上述名单应很能显示唐代进士与诗歌之“群”的关系。
再看诗人群的情况。据贾晋华博士《唐代集会总集与诗人群研究》一书,可知在一定的时段、聚于一地从事诗歌唱和所形成的诗人群体情况。书中对隋唐之际的河汾作家群,太宗朝宫廷诗人群,高宗武后时期三大修书学士群,中宗朝文馆学士群,大历浙东诗人群,大历浙西诗人群,韩孟诗人群,大和至会昌东都闲适诗人群,襄阳诗人群,咸通苏州诗人群,以及唐末五代庐山和泉州的两个诗人群,都作了详尽考论。若不论几个宫廷诗人群,由《大历年浙东联唱集》可知,参与这群诗人活动的原有58人,可考者38人,可能参加者7人,虽多系中小诗人,声势却相当大。颜真卿任湖州刺史4年半,邀集一批文士诗人编书、作诗、论诗,大开诗会,前后聚集了95人,形成了大历浙西诗人群。襄阳诗人群成于唐宣宗大中年间,徐商镇襄阳,段成式、温庭筠等游幕唱和,辑成诗集。咸通苏州诗人群在宣宗咸通年间,皮日休为苏州刺史崔璞从事,与陆龟蒙唱和,陆又与多人屡次集会,多有联诗,并结集10卷。庐山诗人群系唐末五代所成,持续半个多世纪,先后聚集了20多人,为两个创作群体,前一个为僧道、隐士、进士和官员,后一个因南唐恢复科举并以诗取士而生,与进士制关系更密切。唐末五代的泉州诗人群因避中原战乱而生成,是僧人与进士的集合体,韩等重要诗人亦曾来此。
隋唐之际的河汾作家群生当乱世,自难参加科举考试,太宗朝的宫廷诗人多系由隋入唐的大臣或弘文馆学士,仅上官仪为进士,而自此的宫廷诗人群则颇多进士出身者。高宗时以许敬宗为首的修书学士群、武后前期北门学士群、武后后期珠英学士群,以及相继的中宗朝文馆学士群,都是宫廷诗人,其中的上官仪、李义府、李峤、沈期、张说、宋之问、李、苏、卢藏用、杜审言等,都曾登进士第。他们在进入宫廷后,可以看作进士的“已完成式”,却仍在持续着进士的诗文之用。后面几个诗人群,不在宫廷之内,多处于求仕阶段,且处在安史之乱后贵族政治彻底崩溃,进士文化完全成熟的历史时期,与进士文化的特点更相合,此在下面再论。至于隐逸诗人,如前所述庐山诗人群,人数不少④,其中不乏真正的隐士,但也有走隐而求仕道路者,对于“终南捷径”与进士文化的关系,亦在下面再论。
由集会总集所定的诗人群是较为稳定的创作群体,另有因创作主张、艺术思想相近,互相交往、唱和的诗人群,一般以之作为唐诗风格流派看待,如初唐时方外十友、中唐的大历十才子、晚唐的咸通十哲、芳林十哲等,其实也具有“群”的意义。
《新唐书?陆馀庆传》云:“(馀庆)雅善赵贞固、卢藏用、陈子昂、杜审言、宋之问、毕构、郭善微、司马承桢、释怀一,时号‘方外十友'。”姚合《极玄集》李端小传载:李端“与卢纶、吉中孚、韩、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夏侯审唱和,号‘十才子'”。《新唐书?文艺传》亦云:“(卢)纶与吉中孚、韩翊、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夏侯审、李端皆能诗,齐名,号‘大历十才子'。”“十才子”的得名与交游唱和主要在大历初年,因多出身贫寒,故依傍权门,在权豪华宴上联袂唱和,后来各奔东西,诗风各异。“咸通十哲”指晚唐懿宗咸通时期的一群诗人,《唐摭言》卷十云:“张乔,池州九华人也,诗句清雅,无与伦。咸通末,京兆府解,李建州时为京兆参军主试,同时有许棠与张乔,及俞坦之、剧燕、任涛、吴罕、张、周繇、郑谷、李栖远、温宪、李昌符,谓之十哲。”⑤据研究,这群诗人有三个特点:“其一均出身寒微,久游举场,四方飘游,未为显宦;其二都广结僧人,有一段隐居经历。……其三……许棠宣州,张乔、周繇池州,喻坦之睦州,任涛筠州,郑谷袁州,均为江南东、西道人。李昌符原籍亦未详,……亦以江南人可能为大。唯温宪太原(亦久居江南)、张清河,为北人。十子之目得自长安,而其主体却为江南人。”⑥“芳林十哲”亦见《唐摭言》卷九:“咸通中自(沈)云翔辈凡十人,今所记者有八,皆交通中贵,号芳林十哲。芳林,门名,由此入内故也。”
此外,还有唐人普遍的唱和,虽非集体创作,但也可视作“诗可以群”的一类。由于中唐以后诗人成为进士者渐多,进士文化真正与诗人及诗歌创作密切关合,故中晚唐诗人“群居相切磋”渐成风气。除韩愈为首的一群外,不少著名诗人任地方官时,常有诗歌唱和,如杜牧为刺史时,孟迟、严恽、李郢曾先后相从。从诗人个人的交往唱和而言,分别有:贾岛与韩愈、孟郊、张籍、王建、姚合、无可;赵嘏与元稹、沈传师、沈述师、卢弘止、杜牧;马戴与令狐定、姚合、贾岛、无可、李廓、顾非熊;喻凫与姚合、顾非熊、方干、无可;刘得仁与姚合、无可、段成式、雍陶、厉玄、顾非熊;刘驾与曹邺、薛能、李频、聂夷中;李郢与杜牧、李商隐、温庭筠、方干、鱼玄机;曹邺与李频、郑谷、张、李洞;储嗣宗与顾非熊、顾陶、司马扎;李昌符与张乔、李洞;林宽与许棠、李频;周繇与段成式、温庭筠、韦蟾;周朴与方干、李频;王贞白与罗隐、方干、郑谷、贯休;崔道融与方干、司空图;曹松与贯休、方干;女诗人鱼玄机与温庭筠、李郢。不少诗人在不同地方、不同时期,分别与不同的诗人交游:如方干不第隐居会稽鉴湖时,与郑仁规、李频、陶详相善,咸通末,与段成式、吕述、于兴宗、李群玉等唱和。
我们尚应注意唐代诗僧这一重要队伍:灵一与李华、张继、皇甫冉、朱放、张南史、李纾、严维唱和甚多;皎然居湖州时与陆羽、吴季德、皇甫曾、崔子向、李等交游,在湖州时,历任湖州刺史颜真卿、崔论、卢幼平、陆长源等,均与之交游唱和;无可则与姚合、朱庆馀、贾岛、顾非熊、章孝标、殷尧藩、马戴、段成式、厉玄、雍陶等为诗友,唱和甚多。唐末五代的尚颜,与方干、陈陶、陆龟蒙、郑谷、司空图、吴融、李洞,诗僧齐己亦有唱和。以上仅分从一人言其相交唱和,各人间形成互相交叉的复杂现象更难以尽述。由于某一诗人树立起的榜样,使得师从者成风,也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创作群。如晚唐时期的“咸通十哲”与贾岛、姚合诗派较为相近,而“郑谷晚年归居宜春后,又有南昌孙舫、长沙齐己及连州黄损等从之学诗。后二人又与郑谷共定诗格,为湖海骚人所宗。又形成一诗人群”⑦。
由上可知,唐代的诗歌集群性创作活动,无论从历史延续的时间看,还是从地理分布的范围看,都是前代无法比拟的。
三 进士文化与唐诗之“可以群”
以上对进士制直接或间接造成的唐代诗人群作了描述,现在进而论述进士文化与唐诗“可以群”之间的关系。
我们很难在本文中对进士文化作出全面的定义,仅能就与本论题相关者概言之。
首先,进士制的推行引起了政治的变化。进士制始于隋,继于唐初,陈寅恪先生《隋唐政治史述论稿》认为,起根本变化的是武则天时期。由于武后“大崇文章之选,破格用人,于是进士之科为全国于进者竞趋之鹄的。当时山东、江左人民之中,有虽工于为文,但以不预关中团体之故,致遭屏抑者,亦因此政治变革之际会,得以上升朝列,而西魏、北周、杨隋及唐初将相旧家之政权尊位遂不得不为此新兴阶级所攘夺替代”⑧。这是对推行进士制后政治变化的精辟论述。
其次,社会的宗尚,普遍的追求,使士人们确立起新的价值观。王定保《唐摭言》卷一说:“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至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又说:“其负倜傥之才,变通之术,苏、张之辨说,荆、聂之胆气,仲由之武勇,子房之筹画,弘羊之书计,方朔之诙谐,咸以是而晦之,修身慎行,虽处子之不若;其有老死于文场者,亦无所恨。故有诗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⑨这一段话可以理解为:对“白衣公卿”的追求,使得其他才能、资质“咸以是而晦之”,
历来所重的“修身慎行”,竟然“虽处子之不若”。可见,进士制对传统价值观的改变确实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再次,以诗取士引发、造成了士人思想与行为方式的改变。肃宗宝应二年(763)礼部侍郎杨绾上奏批评进士科:“近炀帝始置进士之科,当时犹策试而已。至高宗朝,刘思立为考功员外郎,又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填帖,从此积弊,浸转成俗。幼能就学,皆诵当代之诗,长而博文,不越诸家之集,递相党羽,用致虚声,六经则未尝开卷,三史则几同挂壁……祖习既深,奔竞为务,矜能者曾无愧色,勇进者但欲凌人,以毁者为常经,以向背为己任。校刺干谒,驱驰于要津;露才扬己,喧盛于当代。”⑩其中不少就涉及思想与行为方式,其负面评价只能说是评价标准不同,而难以说是不实之词。宋人李昭说:“唐自元和以后,士人多以辞章游王公之门,谓之投卷。所幸者,大则荐闻于朝,小则资以赇货。士之急于人知,无盛于此时也。”11“校刺干谒”确实成为了进士文化的一个具有群体性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