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宗教理性基础的摧毁
休谟对传统宗教理性基础的批判,主要是体现在对自然神论的设计论证明与传统理性神学的天启宗教论证上。这些证明的根本特征都是一致的,它们都是以理性的逻辑推理为手段,目的是为上帝的存在找到一个合法基础。对此,休谟主要是在《人性论》的第一部分和《自然宗教对话录》两个著作中展开了系统的经验论批判的。
(1)对自然神论的设计论证明的批判。
自然神论(Deism)是十七到十八世纪的英国和十八世纪的法国出现的一个哲学观点,主要是回应牛顿力学对传统神学世界观的冲击。自然神论一般认为:上帝虽然创造了宇宙和它存在的规则,但是在此之后其并不再对这个世界的发展施加影响。自然神论推崇理性原则,是把上帝解释为非人格的始因的宗教哲学理论。其同时又称理神论。自然神论反对蒙昧主义和神秘主义,否定迷信和各种违反自然规律的“奇迹”;认为上帝不过是“世界理性”或“有智慧的意志”;上帝作为世界的“始因”或“造物主”,它在创世之后就不再干预世界事务,而让世界按照它本身的规律存在和发展下去;主张用“理性宗教”或“自然宗教”代替“天启宗教”。
而自然神论中又数设计论的证明最为经典和常用。设计论本质上是一种后天的证明,它表面上是遵循经验的原则。为此,设计论者曾说:“我们知道,只有人心中的概念,以一个不知的、不可解释的法则,将自己排列好而构成一只表或一所房子的设计。因此,经验证明秩序的原始原则在心中,不是在物中。从相似的果,我们推出相似的因。宇宙之中与在人类设计的机器之中,手段对于目的的配合是相似的。所以原因也必须是相似的。”[4](P22)于是,从表和房子必有一个设计者(这是经验告诉我们的),它们推出宇宙(整个世界)也必然有一个设计者——上帝。
对自以为是遵循经验的原则设计论证明,休谟认为,其实质并没有严格地贯彻甚至可以说是破绽百出。特别是其所运用的神人相似的类比原则,经验的根据严重缺乏。为此,休谟对其论证的不严密性进行了层层的剥离:
第一,上帝和人的层次不同,不具有可类比性。人是世界中有限的、不完满的存在,而上帝则是一个无限的、完满的存在。两者之间根本就有属性上的质的区别。“他(指上帝——笔者注)无限地高超于我们有限的观点与理解之上,他是寺院里礼拜的对象,而不是学院中争论的对象。”[4](P18)而类比的推理必须要根据情况的精确相似为基础。而在同作为“因”的人与上帝之间,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个可经验,一个不可经验;一个其果(钟表、房子等)和自身(钟表匠和建筑师的人)属于同类(即都可经验),一个其果(宇宙)和自身(上帝)不属于同类。所以设计论认为的宇宙的“因”是不能和一般事物的因——人的类比推出来的。
第二,根据彻底的经验论原则,唯有经验才能为我们指出任何现象的真正原因。所以“秩序、排列、或者最后因的安排,就其自身而说,都不足以为造物设计作任何证明;只有在经验中体察到秩序、排列、或最后因的安排是来自造物设计这个原则,才能作为造物设计这个原则的证明。”[4](P22)而于世界中,整个世界(宇宙)的和万物自身中的秩序、排列和最后因等的安排我们都无法体察和经验,对于其是物质自身还是伟大的心灵(上帝)的设计,我们一无所知。所以作为我们要追寻的原因,它们两者都具有同等的可能性。
第三,从部分中得出来的结论不足以合适地推而用之于全体。休谟有反问的语气举例说:观察了一根头发的生长后无法学到关于一个人的生长知识;一片叶子动摇的情形无法供给我们关于一棵树成长的任何知识。[4](P24)这里,休谟意思是说,从一个小的部分中推出整体来,中间已经做了一个无法用经验来体察的跳跃。因此,同理,人的理性作为宇宙中如此的渺小、脆弱和有限的一个部分,怎么可能推出作为整个宇宙创造者的上帝性质来呢?如果人们一定要如是行之的话,那是一种对自己理性的“偏私”,其结果必然导致“自然的迷妄”。
第四,对于宇宙的起源人类无法用经验来体察和证实。休谟说:“我们只见过船舶和城市起源于人类的技巧和设计”,[4](P26)也就是说,从船舶和城市这些“成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起源于它们的设计者——人类,是人类运用自己的思维来设计并使之成为现实的。按照同样的道理,我们也必须可以经验宇宙的起源,否则我们无法用任何相似的类比推理来推理出宇宙的起源——上帝的设计。
第五,通过“相似的结果证明相似的原因”[4](P42)这一设计论基本原则并不能推出上帝具有完满性这一性质。休谟说“假如这个世界确是十分完善的一个创造品,这个作品的所有优点能否正当地归之于工匠,必然也还不能决定。”[4](P44)也就是说即使宇宙是一个很完善的作品的话,也不能推出他的作者——上帝就是一个完善的存在。原因很简单,经验可以告诉我们,一个雕刻精美的船只,可以是一个愚笨的工匠所作——他模仿其他工匠,照般一种历经了无数试验、错误、纠正、研究和争辩的成熟技术。如果按照类比推理,制作世界的作者——上帝就可以不是一个完满的存在了。而这个是和设计论者初衷完全相反的可怕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