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影子

胡刚华

湖南株洲市南方中学胡刚华

有一次放学时，我看到一位家长蹩在学校下面建国村的一个小角落里，我和她打招呼，她脸红地说，我在等小孩。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左顾右盼，一会儿，她指着校门口的方向，说，他出来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她并没有追上儿子，只是幽幽地跟在后面。两个影子渐序远去，我喟叹一声，转身回家。父母由于感觉儿女回家之晚，或某一天在路上看到他们做一些惊异之事，于是，经常提前下班，守在校门口的某个角落，然后暗暗地跟在后面注视观察，然后某一天，在家里或爆发或冷眼相对或语重心肠。

结果并没有引起我多在在意，我总想着他们的影子，下班之后，飘忽在儿女身后的影子，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障碍物蹩到另一个障碍物，目不转睛地盯着心爱又让自己疼痛的目标前进或后移，见了熟人还得躲藏含糊，如果看到小孩出格，那个影子会不会颤抖，那可能是扶着柱子或墙壁，会不会捶胸顿足，会不会闭眼暗泣……

其实，所有的父母都像她那样或近或远地站在我们背后，用他们日渐暗淡的目光注视我们一路的行进，而我们经常将那个影子扭曲成疼痛。

妈妈从老家过来帮我带小孩，五十多岁的人洗衣、买菜、做饭、搞卫生、抱小孩、喂小孩、晚上还要带小孩睡觉，更要忍受离开父亲牵挂父亲的煎熬（父亲自前年煤气中毒后性情全变，且不大会料理生活），而当她按老家的方式照顾子棠或小孩哭泣之时，我和妻子完全漠视她红着的眼圈、疲倦的身影、胆怯的眼神（其实她没有任何过错，但城里的很多东西让她觉得做错了很多事情，原本自信的她有点惶惑了，甚至炒菜都问我们）、内心的孤独或不作声地从她手里接过小孩，或小声地其实内心很是不满地说：怎么这样不小心。这种时候，妈妈一言不发，惶惑地站在边上，然后又不作声地走到某个角落，望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过分了，作为奶奶，她可能比我们更爱自己的孙子，更希望子棠健康完美；养育过这么多小孩，她肯定更懂得怎样带小孩，而我们俩……想到这里，我有点担心，长久如此，妈妈有一天会性格大变——沉默而惶恐……

有一次，我看到一位母亲的QQ签名：儿啊，你在想什么呢？这位母亲必定是无奈而绝望，看不到儿子的内心，原来听话聪颖，让自己欣喜欢愉的儿子突然有一天什么话也不愿意说，性格变得焦躁不安，成绩一落千丈。在孩子不在家的时候，当她想起儿子的往昔虑及儿子的前途的时候，她会不会和孩子的父亲抱头痛哭。

终于能明白一句话：儿啊，如果你不争气，我的事业，我的努力，甚至我的健康都没有任何意义。

有一位家长对我说：作父母的，为了小孩，可以想到一切，可以舍弃一切。教了十年书，见到的经历过的都可以证实：我们学校原来有一位姓唐的语文老师，在她四十五岁的时候，考上了研究生，当人们惊异感佩之时，她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是因为陪儿子读书，给他一个示范。那时放学在家，她坐这头，儿子坐那头，两个影子相互支撑，后来儿子顺利上了大学，她也走上了另一个高度。我们很多人只看到了她的成功，而忽略了四十五岁的时候重新捡起已丢了二十几年的书本，还有令年青人都畏惧的英语的艰难，忽略了她肩上两个班的教学任务，还有令很多人厌烦的班主任工作。为了儿子，她为常人所不为，也成常人所未成。

而自己作了父亲之后，更有切肤之感。子棠到省儿童医院检查，检查前，要吃一咱镇定剂，对大脑有极大的伤害，而子棠才五个月。子棠的号子排在第二，但我们来得早一些，医生就让子棠先吃药，子棠睡着了，这时，排第一的那个小孩也来了，也吃药睡了。我心下想，按序他们先去检查，如果轮到我们检查的时候子棠醒了，得下次再来（一天不能吃两次这种药），我们白跑不算什么，子棠得再吃一次镇定剂，又伤害大脑一次。我在过道徘徊了很久，然后跑步到外而买了两包芙蓉王。等我回来的时候，前面的那位已进去了，我狠狠地捶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只能惶恐地看着子棠：老天保佑，儿子，多睡会儿，你是最乖的宝宝……庆幸的是儿子检查完才醒来，我高兴地将两包烟递给医生。平时所不耻的事情，而那天，自然上演。

这个学期初，我结识了一位新家长，他儿子原来在八中，有一天儿子说，我想读书。这位父亲便花了12000块钱，费尽周折，将他转到南方。后来，又怕他跟不上，父亲又交了2000块钱让他进了一个补习班。但周围的人都知道，儿子不像个读书的，甚至连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可因为他是他的儿子，父亲总心怀期望，甚至可以说是幻想。

很多时候觉得，父母之爱伟大而可怕，伟大在于它无偿付出，无私给予，我们不需用努力去换取。但这也是它的可怕之处，正因为我们不用踮起脚尖就可以摘到，我们不用任何东西就可赢得，所以它不能受我们的控制和受我们努力的支配。

但更多之时，我想到的是影子的疼痛。

后来，我没看到她在建国村的那个小角落里等待，但仔细留意，有很多神色和她相似的影子散落在学校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