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萍乡市教育局黄广萍
有些东西在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变化。
有些东西会忘记,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忘记。
三十年后当我再次踏上赣西边陲桐木老街这方土地的时候,发现老街变了,昔日古朴、大气、繁华、热闹的街道不见了。以前瓷实的泥巴街面,现在铺上了厚厚的水泥;原来成排的店铺,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做成的一栋栋新房子;错落有致、充满艺术气息的屋檐不见了,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平顶;那些精雕细刻充满文化品位的雕梁画栋变成了冰冷的不锈钢。整条街只在偶尔间还有那么一二栋店面保留着原有的风貌,残存着的点滴的老街风味,但也开始斑斑驳驳、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如我家的那一栋老宅。
多年在梦里相遇老街,真正走回魂牵梦绕的家乡,却没有看见记忆中的老街。失落如同刚才看见的钢筋水泥一样重重的压着我的胸口。
用力推开老宅布满灰尘但还厚实的大门,从里面找出一把竹椅,洗刷干净,搬到老宅门前,放在长满苔藓的宽宽的台阶上,台阶四周长着稀疏的小草。小草与泥土的清香和着一股霉味窜入鼻孔,仿佛是现代与历史的穿越。我捧上一杯有柴火味老茶叶沏的茶,靠在椅子上面,眯缝着眼睛着仔细看那长长的老街。那飘飞的思绪慢慢的回到了30年前的老街,我任思绪在老街游走,从一个店铺到另一个店铺;我任思绪用力的撕开铺在老街身上华丽的外衣,剥除老街所有的钢筋水泥,重新露出老街厚重的历史,还原他古朴的风貌。
老街是一条悠长的街,绵延出大约2公里,整条街铺满青石板是他最主要的特征之一。街道中央宽宽的下水道上铺着厚厚的青石板,从西向东随着街道的走势,一直蜿蜒前行到街的尽头,很是壮观,宛如一块长长的青玉镶嵌在街道的中央。由于走的人多了,石板变得十分光滑。运货的独轮车的叽叽呀呀的碾过,天长日久,他的中间出现了一条深深的凹槽。我们童年生活的大部分时光就是在这青石板上度过,我们在上面玩泥巴,做各种各样的小人物;在上面玩牌、下棋;或者在上面练单脚跳,比谁跳得更远。我走过很多的老街古巷,很少看到有这么多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青石板是老街的标志,也是我童年记忆的焦点。
街道两旁是高大深长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一店挨着一店,可以说,桐木老街囊括了当时存在的几乎所有的行业,应有尽有。有小学、医院、药店、书店、邮局、南货店、杂货店、饭店、旅馆、缝纫店、理发店、制伞铺、、红纸厂、铸造厂、铁匠铺、木工铺、篾匠铺、豆腐店、修鞋铺、电影院、银行、照相馆、画像馆、杀猪铺等等,还有一支运输队,所有行业一起组成了手工业联社。由于从事手工业的人员众多,老街成立了街道办事处,建立了居委会。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一个老街拥有的行业像桐木老街那样齐全。老街所有的店铺都很深长,有的店铺深一二十米。他们的门脸大都高大、宽敞,很有气派,有的门面高六七米,宽五六米。印象最深的是邮局的大门,是青石条板做的门框,由四块整条石架成,配上厚厚的木门,看起来非常巍峨。门很厚实、很重,我们小时候几个人推起来都很吃力。早先他是一个祠堂,后来才改为邮局。邮局里面空间较大,高高的柜台有点像电视剧里的那些当铺,但里面采光不好,较为昏暗,加上去的人少,显得很阴森。造型最漂亮的应属旅馆,有点欧式风格的味道,又有北京四合院的风格,墙面全部是一种白色的薄薄的砖砌上去的,旅馆有三层,这在当时是很气派的。当时公社的一些领导干部住在里面,借着与领导子女同学的面子到里面参观了一下,确实布置得漂亮。如果用大家闺秀来形容桐木老街,那么我所看到的那些外省市的老街就只能用小家碧玉来形容了。
老街以前的热闹不亚于现在北京王府井的热闹。桐木老街地处赣西边陲,与宜春、浏阳交界,是重要的边贸市场。老街原来是每半个月赶一次集,后来改为十天赶一次集。那时的热闹场面完全可以用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等词来形容。山里的、附近农村的、浏阳的、宜春的、甚至醴陵的小贩都赶来交换货物。整条街道卖什么的都有,山里的、外地的卖掉土特产,换走了一袋袋的海盐、糖果等物品。而老街的居民和附近村庄的人们则向他们采购需要的土特产品,各取所需。整个街道都沸腾了,鸡叫的声音、鸭叫的声音、羊叫的声音;江西的声音、湖南的声音;叫爹的、喊妈的;骂儿的、打女的;讨价的,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不只是赶集的时候,平时也会有一些游走的小贩敲着一面铜锣来交换物品。我们用平时收集的牙膏壳、猪骨头、头发、废铁、头发、鸡毛等换来一块麦芽糖或一些小玩意,女孩子就用他们换来一些红头绳、橡皮筋等。
当时的老街云聚了许多的专家和能工巧匠。小学的寻老师,那字写得如钢板刻印的,医院的帅医师、付医师那是手到病除;理发师的肖师傅,饭店的林师傅都是大师;黄家婆婆的皮蛋、黄师傅的豆腐、那都是当时的名牌。我们最喜欢吃的零食是黎家婆婆自己做的南瓜饼、松瓜片,她做的南瓜饼香极了,松瓜片又松又脆。南瓜饼一毛钱两个,松瓜片一分钱一片;还有一个叫淑藤的师傅相当会做“猫耳朵”、“牛舌头”,他做的“猫耳朵”又大又糯,“牛舌头”又甜又软和。我有时偷偷的拿了家里的钱就跑去买这些东西吃,吃完了也不知道擦擦嘴,弄得满嘴都是油,家里一看就知道买了东西吃,一审就交代了拿钱的事实。但诱惑总是大于疼痛,一有机会又会拿钱去买。记得有一次拿了三块钱,在当时那是一个大数了。记得母亲边打边说,你知道三块钱能买多少盐吗,能买20斤盐!可惜斯人已去,现在再也吃不到那样美味的南瓜饼、松瓜片和猫耳朵、牛舌头了。
傍晚最热闹的要数小学的操场和放露天电影的那块空地。那时的小学是从来不锁大门的,那个简陋的操场就成了我们的乐园,男孩子在里面打篮球、踩高跷、玩弹子盘推车、推铁环、打陀螺,在里面舞枪弄棒。两颗梧桐树立在操场的左右两边,高高大大、枝繁叶茂,男孩子都喜欢攀到上面去玩耍,不知那两颗梧桐树现在是否还在那里。女孩子就文雅多了,她们在操场里面踢毽子、跳房子、晚跳绳、捉迷藏。如果哪天有露天电影看,大家就什么都不玩了,一窝蜂的跑向放露天电影的空地。一般下午放电影的工作人员就会把银幕挂好,把电线接好,知道了放电影消息的人就会奔走相告,一下子整条街道都知道今天晚上有电影看了。那个时候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我们都会早早的搬去凳子,占据有利位置,等待着家人的到来。家人来了坐好后,我们赶紧跑回家吃几口饭又跑回来,等着电影的开始。那时等待看电影激动的心情,不亚于现在看了一场精彩的大片。
儿时伙伴的一声“你回来了”的问候,打断了思绪的游走,那是久违的天籁之音。乡音如甘饴,舒服、熨帖,亲切极了。
逝去的终归逝去。一切都像日历一样,被轻轻的翻过。如那些店铺一样,曾经繁华的老街也渐渐老去。街道安静了,而几十年前集市热闹的声音还在耳旁回响。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新街取代了老街,新街也确实繁华,但总觉得他很浮躁,没有老街的含蓄、厚重。
天总是要黑的,谁也拖不住太阳。老街真的老了,没有了原来的精气神。但不管岁月如何变迁,老街总在我心里放着。那里有我的童年、青年;有我的欢笑、有我的快乐。何况还有那一栋送走爷爷、奶奶和父亲最后一程的老宅在那里。
我不会去改变老宅,就像我不希望改变老街一样,除非老宅自己倒了。老宅现在成了老街
在我心里最真实的东西了。
我还会回来。我要经常在老街走一走,再闻一闻那老街的味道。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