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诗学”关照下的华莱士•史蒂文斯诗学探源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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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诗学”关照下的华莱士•史蒂文斯诗学探源

沈思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150001

摘要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歌素来是文学评论界颇具争议的话题之一。其抽象的语言,深奥的诗学思想常被评论为缺乏理性的妄语。随着耶鲁新派文学批评大师哈罗德·布鲁姆的“误读”理论即“影响诗学”理论的提出,和推动对“更新一代诗人”产生“欣赏趣味”,直接促成了英美批评界将华莱士·史蒂文斯的名字加进了20世纪最优秀诗人的行列。本文试图利用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诗学”理论,借助分析史蒂文斯的诗学论著和日记信件,梳理对史氏诗歌及其诗学思想产生直接影响的几个因素,旨在为解读其诗歌文本提供新的视角和方法。

关键词华莱士·史蒂文斯哈罗德·布鲁姆影响因素

“扔掉那些明灯,那些固定的含义,/述说在黑暗中看到的景色/此即是此,彼即是彼/但万勿使用腐朽的言辞”①。

诗言志。诗人像穿行于暗夜的勇者,在诗歌创作的丛林中无畏前行,高歌“勿朽”,也践行着“不朽”:诡奇的语言,跳脱的意象,无稽的想象,堂奥的思想。他不属于任何流派,不想模仿任何人,不热衷加入文学团体,从不参与文学讨论。他的诗引人遐想,语言瑰丽奇特,意象天马行空,给读者以美的感受,又引起我们对现实世界的思考。华莱士·史蒂文斯,这位二十世纪美国现代派诗人独树一帜,却又引来争议不断。有人赞其开创了美国现代诗歌的新局面,并极大地影响了其后的威尔伯,贾斯蒂斯,阿什伯里等人的诗学创作。也有人批评其诗作有形无实,艰涩难懂,“小心谨慎地操纵词汇的微妙差异和相关联想”使他的诗歌看起来“缺少感情和信念”(转引自陈榕134)②。关于史蒂文斯,文学评论界褒贬不一,也正因如此,无论是在美国本土还是其他国家,包括中国,史蒂文斯诗作的传播和影响,以及相关研究与早时的埃米莉·狄金森,同时期的埃兹拉·庞德,T.S.艾略特相比,略显不及。国外关于史蒂文斯诗歌的研究早期主要以埃什丽·布朗在1962年出版的《华莱士·史蒂文斯的成就》(“TheAchievementofWallaceStevens”)为代表,该文集汇集了哈丽特·门罗,玛丽安·穆尔等人所做的关于史蒂文斯诗学思想的研究报告,通过对诗歌文本和史蒂文斯的重要诗学著作《必要的天使》(“TheNecessaryAngel”)所做的一系列文本分析,比较分析和历史分析,深入探究诗人奇丽的诗学外表下蕴藏的深邃的诗学思想。之后相继有爱德华·凯斯勒的《华莱士·史蒂文斯诗歌的意象》(“ImagesofWallaceStevens”),康奈尔大学丹尼尔.R.施瓦兹教授的“NarrativeandRepresentationinthePoetryofWallaceStevens”等专项研究出版,使得史蒂文斯,这位身处于20世纪初期——一个无论是社会,政治,经济,还是文化都发生着重大变革,革新人物辈出的时代的诗人,其灼灼闪光的才情终于在众多同时代诗人中逐渐显现。而将史蒂文斯断然列入20世纪最伟大诗人行列的则是“耶鲁四人帮”之一的新派文学批评理论大师哈罗德·布鲁姆。其《影响的焦虑:一种诗歌理论》汪洋恣肆地为学界和诗歌研读者展开一种全新的解读角度,指出已被普遍接受的“一个诗人促使另一个诗人成长”的理论的非完美,提出强力诗人的诞生是对前辈诗人诗作的充满焦虑地解读的结果,而“影响”不是对前辈的继承,而是对前人的“误读”,修正和改造。在与前辈的“冲突”中,后辈诗人们开拓并“修改”了前辈的作品,以便于为他们自己清理出发展的空间。这种影响,可能来自作品,可能来自经历,后辈诗人在阅读作品和回忆经历中感受压抑,在压抑中突破,从而形成伟大的诗篇。

师友如切如磋创作如琢如磨

史蒂文斯的诗歌语言新奇,意象瑰丽,始终充溢着乐观的情绪,在诸如“GodisGood.ItisabeautifulNight”,“IdiomoftheHero”等诗中保持着的悲伤与愉悦,失去和获得,孤寂与寻伴间的平衡。这种诗学思想的形成实际上是受美国超验主义的代表人物R.W.Emerson的影响。如果“不能在现实世界中寻找到爱,至少还可以爱星辰,太阳,大海和土地;如果不能全情占有,至少还可以全心追求”(Lensing5)。史蒂文斯乐观积极地咏颂自然的诗作不胜枚举。爱默生曾说“我的生活如一叶草,周遭只有风,太阳,别无其它,就只有自然”(Rusk222)。在史蒂文斯的信件中,曾针对这句话作出回应:“我们是这个客观世界里的客观存在,自然是我们喜爱的东西之一,是非理性的现实之一,自然的形态会很快成为我们心灵的形态”(H.Stevens348-49)。史蒂文斯诗歌对自然的人文关照可以说与爱默生直接相关。除了爱默生,乔治·桑塔亚那,诗人在哈佛学习时的哲学老师,也对史蒂文斯的诗学思想产生重大影响。受这些“前辈诗人”强有力的影响,诗人的诗歌中常体现哲学思辨的内容,如探讨想象和现实的关系,艺术与人、自然的关系。其诗“ToanOldPhilosopherinRome”在对“自有”,“永有”的哲学探讨的同时也深切悼念了曾给于他深刻影响的老师乔治·桑塔亚那。对史蒂文斯影响较深的第三人可说是玛丽安·穆尔。在《必要的天使》一书中,史蒂文斯用单独的一章论述穆尔的诗学思想,同时借以阐述个人对诗学创作的看法。穆尔的诗歌意象体现了诗人独特的对现实的体验,而这也正是史蒂文斯所追求的,即“现实不是孤立的事实,…现实是美的综合体”(Stevens95)。对于穆尔诗歌中过于讲究的用辞(finicalphraseology,史蒂文斯给予了这样的评述:“考虑到诗歌必须服务于人的伟大目的,不应着眼于词汇的意义,而应关注其是否完成了对现实的独特体现”。解读史蒂文斯诗歌的钥匙也就在于此,语言本身的意义已不再重大,其如何独到地完成对客观现实的艺术再加工的过程才是诗人和读者需要关注的要点。

穿梭在现实与想象中的“非艺术”人生

不同于大多数满腹才情,成就斐然,但或落魄潦倒,或命运多舛的诗人,史蒂文斯无疑颠覆了我们对诗人的固有认识——既是成功的商人,又是深沉的诗人,自如地在工作、生活和诗歌创作中游走,在精明与激情中穿梭,在“现实”的商业社会中奋斗,在需要“想象”、充满“想象”的诗歌创作中得到满足,“从未想过必须要在保险业律师和诗人之间做出选择”(Kermode1)。在最集中反映史蒂文斯诗学思想的论著“TheNecessaryAngel”中,最常被提到的两个词就是“想象”和“现实”。对于诗人来说,诗歌创作的过程就是想象和现实互动的过程。“现实和想象是互相依存的”(Stevens27)。史蒂文斯相信,诗人肩负着“帮助世人生活得更好”(29)的责任,他的“社会职责同他的精神职责一样重要”(27)。他本人的经历就是最好的例证。了解这一点也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其核心的诗学思想:诗歌创作的灵魂——想象,“不依附现实而单独存在时,便失去了它的生命力”。(6)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批评史蒂文斯的诗歌缺乏对现实的观照,就只是“文字把戏(verbalstunts)”(NewYorkTimes1)是不公允的。

理解其诗学思想中“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从诗人在1948年回家乡看到其母M.CatharineZeller留下的旧房子后写下的一段话来探寻其诗学思想逐渐形成的痕迹,旧时生活对诗人的影响可见一斑:“现实是由生活而不是艺术家创造和揭示的,对于诗人、画家来说,现实是时间和经历。去年九月,我去看了宾夕法尼亚的塔尔霍普肯的老房。当地的一个人带我去了斯塔伯格附近的基督教堂,并告诉我说他们相信上帝是家庭的一员。教会要维修教堂,这个教堂的热爱者愿意帮忙粉刷栅栏。他把栅栏尖端的部分刷成银色,下面的部分刷成黑色,一个个,一周周地刷,直到完工。很显然,对于这个人来说,他的‘现实’就是建设教堂”。随后,诗人又描述了一路上看到的老屋的颓壁,荒凉静穆的墓地,被羊粪滋润的土壤……在诗人返回纽约后,他写道:“返回纽约,我去了在摩根图书馆举办的书展,那些波兰的,法国的,芬兰的精彩书页,还有一本本的故事书,诗歌,民间传说,好像瞬间把我刚刚体验的荒凉的现实涂抹上了颜色,单一的事物变成了许多事物,许多人,那些物、那些人生动,活泼,有千种性格,闪耀着光芒”(99-102)。正如诗人看到的那个虔诚地仰望上帝的基督徒,要通过在“现实”中奉献来体现对上帝的信仰一样,诗人也在充满艺术想象的书页间使得刚刚亲身体验到的“现实”得以丰富和升华。

翩然而至的东方艺术日臻登峰的诗学成就

1909-1914年,东方艺术开始在美国盛行。1890-1895年,欧内斯特·菲诺罗萨在波士顿艺术馆举办的中国、日本艺术展览掀起了东方艺术在美国本土的流行热潮。之后的查尔斯·福瑞等人相继举办了展示中国青铜器,瓷器,水墨画等艺术品的展览,展品中不乏名作:北宋郭熙的《溪山秋霁图》,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等等。在1909年3月18日络绎参观的人群中,就有当时还在纽约当律师的史蒂文斯(Zhao23)。当晚,对诗人影响最深的就是那些“来自遥远的中国,几个世纪以前的绘画”(H.Stevens137)。中国画的用色奇特,“黑色的树和雾蒙蒙的山峰体现者画家深沉的情绪”(Zhao23)。这次参观对史蒂文斯产生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这在他的诗作“Colors”,“Shower”中均有体现,是中描述自然景物的颜色并不“自然”,看起来也不符合常理,但正如欣赏中国的写意山水画一样,颜色的调动是根据诗人的情绪(emotionalcoloring)而非现实决定的。重在“写意”,而非写实。

除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影响,对诗人的诗学思想影响更大的便是中国的道家思想。虽然这种影响并非来自诗人与道家思想的直接接触,但早年的史蒂文斯曾阅读过不少中国的宗教、哲学书籍。而《道德经》作为中国哲学的源头,早已渗透并随着各种哲学书籍飘洋过海,广为传播。与其他同时代的美国青年人一样,史蒂文斯逐渐质疑西方文化的优越性,对中国文化的向往,尤其中国文化中的道家美学思想的向往,促使史蒂文斯不断思考,汲取养分。也为他后来诗歌创作的开阔提供了有利的保证。正如史蒂文斯自己所说:“如果一个人不再相信上帝,这不等于说他就没有了信仰;因为他还可以选择别的事物作为他的信仰”(H.Stevens370)。对于史蒂文斯来说,中国文化在艺术创作上就是他另觅他途的一个选择。

《道德经》开篇的“道可道,非常道”述说着道家思想的核心和特点:依靠理性难以使人真正认识宇宙、自然之道。这与史蒂文斯倡导的“Weneverarriveintellectually”(Morse173)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老子的“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在其诗句“Ashetraveledalone,likeamanluredonbyasyllablewithoutanymeaning,/Asyllableofwhichhefelt,withanappointedsureness”中也得到了回应。史蒂文斯曾经写道:“这些可敬的人,…如果可以通过冥想…,那么便可以感知整个世界的终极和谐,也是世界的终极形式。是人生最壮丽的冒险的至高点。”那么这个“终极和谐”“终极形式”是什么呢?对于倡导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来说是“道”,对于史蒂文斯来说,就是诗歌创作的制高点,也是他后来称之为“最高虚构(SupremeFiction)”的艺术的最高形式。

这样一来,史蒂文斯的这些诗歌主题就不难理解了。任何语言所写就文本,例如诗歌,在描述、揭示自然真理的过程中都不过是完成了一部分任务而已,真正写不出的,难以说尽的是万书之母,是天地这本玄牝之书。

在《蒙翁克勒的莫那克勒》一诗的开头,史蒂文斯写道:“天空的母亲,彩云的女皇/太阳的权杖,月亮的王冠/没有什么东西,绝对没有什么东西/像残杀的两个词互相撞击的边缘。”艺术是最高虚构的真实,尽管,“我们的体内有着某种物质主宰”,“书写根本顾及不了/每一弯曲的笔划”。这首诗的第三节,史蒂文斯提到了中国:“那么,古老的中国人是不是无端地/静坐山中池畔,整理衣冠?/或是在扬子江中细数他们的胡须?/我不会玩弄历史的天平秤。”

在现代西方诗人里,史蒂文斯罕见的吸纳了东方的思想,“如一个沉闷的学者,我看见,在爱中/一个古老东西正触摸着新的思想”。同时,他也是将吸纳的异域思想化为个人诗学的美国诗人。如同布鲁姆的理论所述,这是一种可贵的创造性的文化误读,通过拓展前人作品文化的“意义域”,重新瞄准和选择前人作品的“中心点”。每一首诗都是一种批评行为的结果,通过这种批评行为,前辈的作品就这样被“重写了”。⑤他不断质疑探究的思维方式是美国式的,但在创作气质上却更为接近中国诗人。

注解【Notes】

该诗被收集在Stevens,Wallace,TheCollectedPoemsofWallaceStevens.NewYork:AlfredA.Knopf,Inc.,1954.第183页。本文中的诗歌译文均由本文作者在参阅其他版本的基础上,自译而成,敬请同行方家批评指正。以下诗行只随文标出页码,不再一一注明。

转引自陈榕:“工业文明为自然立法的困境——华莱士·斯蒂文斯《罐子轶事》新解”,《外国文学研究》3(2009):134

布鲁姆.误读图示[M].朱立元,陈克明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25.

④Stevens,Holly,ed.LettersofWallaceStevens.NewYork:AlfredA.Knopf,1967:364.

⑤布鲁姆.误读图示[M].朱立元,陈克明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4-5.

参考文献

【1】Kermode,Frank.WallaceStevens.NewYork:GrovePress,1961.

【2】Lensing,George.S.,WallaceStevensandtheSeasons.LouisianaStateUniversityPress,2001.

【3】Morse,SamuelFrench,ed.OpusPosthumous.NewYork:AlfredA.Knopf,Inc.,1957.

Rusk,Ralph.L.,ed.,TheLettersofRalphWaldoEmerson.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1939.

【4】Stevens,Holly,ed.LettersofWallaceStevens.NewYork:AlfredA.Knopf,1967.

Stevens,Wallace.TheCollectedPoemsofWallaceStevens.NewYork:AlfredA.Knopf,Inc.,1954.

【5】---.TheNecessaryAngel.NewYork:AlfredA.Knopf,Inc.,1951.

“WallaceStevens.”Obituary.NewYorkTimes.1955.http://www.english.upenn.edu/~afilreis/Stevens/obit.html

【6】Zhao,Mingqian.TheModernistResponsetoChineseArt:Pound,Moore,Stevens.Charlattesville:UniversityofVirginiaPress,2003.

作者简介:沈思,女,1981年,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讲师。

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本文为【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华莱士·史蒂文斯诗歌中的创作‘误读’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HEUCF11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