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大兵”耿恭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0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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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大兵”耿恭

王觉溟

这是一次小得不能再小的军事行动,以至于史书上都没有具体的名称。这又是一次意义重大的行动,帝国拯救回来的不是十三个形容枯槁的残兵,而是一腔彪炳千古的英雄热血!

公元75年11月。深冬。

一场凶猛的暴风雪从北方的天空席卷而来,疯狂地拍打着东汉帝京洛阳城墙上的雉堞。瞬时间,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变得迷茫起来。

越过辽阔的山脉和草原,一位名叫耿恭的汉朝将领也面对着几乎同样猛烈的风和雪。此时,他率几百将士死守疏勒城(今吉木萨尔县,并非现在的疏勒县)已经好几个月了。

绝境突现

一年以前,东汉大将窦固等人率一万四千骑从敦煌出征西域,讨伐北匈奴。在白山(天山山脉东段)击败北匈奴呼衍王兵团,随后又降伏前后车师,恢复西汉时的西域都护与戊己校尉。汉明帝命陈睦为西域都护;命耿恭为戊校尉,率部驻守后车师的国都金蒲城(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南);关宠为己校尉,率部驻守前车师的柳中城(今新疆鄯善县西南鲁克沁城)。

降服车师,就意味着自新莽之乱后断绝了六十五年的西域之路一朝复通,并且切断了北匈奴与西域的联络,使其孤立无援。

然而,就在窦固班师凯旋的一个月后,亦即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三月,北匈奴单于就派遣左鹿蠡王率两万骑兵反攻车师。西域北部的焉耆、龟兹等国立刻归附匈奴,并与之组成联军进攻西域都护陈睦所部。陈睦奋力抵御,终因寡不敌众壮烈殉国。匈奴军队随即将耿恭所在的金蒲城和关宠所在的柳中城团团包围,而耿恭和关宠所带领的部队都只有区区数百人。

大军已退,后无援兵,应该怎么办?

迟来的战报

这个冬夜,刚刚登基三个月的汉章帝刘炟坐在皇宫的大殿上,内心却温暖如春。因为此时,他并不知道那些为大汉远征的士兵们,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他还在为一年前的那场胜利而欢欣鼓舞。

然而,一封十万火急的战报,让他一下子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个冬天的寒冷。战报让他知道了大军凯旋之后发生的那些事,知道了前线的形势远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乐观。

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份本应该是加急报送的战报,送达洛阳时,却整整过去了八个月的时间。

八个月,已经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了。

苦苦坚守

匈奴大军压城的时候,耿恭没有犹豫。他从本就少得可怜的人马中拨出三百名士兵,会同后车师国王安得出城应战。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安得很快就被匈奴骑兵斩落马下,耿恭派出的三百名士兵也全军覆没。匈奴人迅速包围并开始猛攻金蒲城。耿恭率众登城死守,命士兵把一种特制的毒药抹在箭镞上,然后一边射击一边向匈奴人喊话:“汉家神箭,被射中的人会出现反常情况!”

果不其然,中箭的匈奴人立刻肌肉崩裂、伤口溃烂,巨大的疼痛让伤者不断发出惨厉的哀嚎。莫名的恐惧就像瘟疫一样在北匈奴的军队中迅速蔓延。适逢天降暴雨,耿恭抓住时机,率众突围而出。匈奴人在暴雨中不辨汉军兵力,一时仓惶退却,被汉军击杀甚众,纷纷惊呼:“汉兵神威,可怕呀!”

耿恭一路退却,可匈奴却死死咬住不放。耿恭退至疏勒城,发现此城附近有溪涧,水源充足,而且地势较高,易守难攻,于是据城而守,准备在此等待援兵。匈奴人一直远远地围着疏勒城,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于当年七月发起强攻。耿恭在城里招募了几千名敢死队员出城迎战,再次将敌击退。

匈奴强攻不下,于是将溪涧的上游堵塞,断了汉军的水源,准备把城中的军民活活渴死。时值盛夏,士兵们饥渴难耐,耿恭亲自指挥士兵掘井,可一直挖了十五丈深,却仍然没有见到一滴水。城中军民只好榨取马粪里的水汁来喝,最后甚至连马也渴得无法排泄。

士兵们绝望了。

就在耿恭也几乎绝望的一刹那,清洌的泉水忽然间汩汩而出。军民们欣喜若狂,高呼万岁。

这是救命的泉水,也是严重打击匈奴士气的泉水。

救还是不救

当画面转回到洛阳皇宫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章帝刘炟和一众大臣惶惑焦灼的脸。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一群大漠深处孤绝无援的大汉勇士们是不是早已全军覆没、埋骨黄沙了?

在这种难以令人乐观的情况下,朝廷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司空第五伦(“第五”是复姓)的回答是:不救。

他的理由很充分:匈奴和西域联军兵力强大,这两支部队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如果贸然出兵营救,很可能连这些救兵都得搭进去;况且天气恶劣、路途遥远,行军作战和后勤补给都会面临巨大的困难。

第五伦的答案和理由其实也代表了多数朝臣的看法。因为这是最审慎、最明智的选择。

大殿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不过片刻之后,失望的天子就听到司徒鲍昱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鲍昱的答案是:救!

他说:“国家派遣士兵深入危险的地方作战,一旦身陷绝境便将他们遗弃。朝廷这么做,对外是放纵蛮夷施暴,对内是让自己的臣民伤心。如果是一时权宜之计,可以永保边境安宁,这么做倒也未尝不可。可问题是匈奴人绝不会放弃对帝国的侵略,到那时候,陛下将派谁出征?耿恭和关宠的军队各自只有数百人,从战报上看,却已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抵挡住了匈奴人的进攻,这足以证明匈奴的军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强大。以臣之见,应下令敦煌和酒泉火速派遣精锐骑兵,昼夜兼程前往救援,不出四十天,定能将被困士兵救回塞内!”

听完此话,皇帝眼中,仿佛有精光一闪。

围城三百天

那是一场空前残酷的围城战。匈奴人每天都在进攻。而车师国在国王阵亡后,也归附了匈奴,派兵与匈奴一起合攻疏勒。

围城的敌人越聚越多,守城的大汉士兵却越打越少。坚持数月之后,疏勒城中的粮草逐渐耗尽。

看来这一次真的是陷入绝境了。泉水可以从地底下挖,粮食可以吗?

就在耿恭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偷偷越过匈奴的封锁线给他们运来了粮食。

粮食是后车师的王后派人送来的,除了粮食之外,王后还让人给耿恭带来了许多匈奴和车师的情报。王后之所以冒死做这些事情,就因为她是个汉人。然而好景不长,运送粮食的队伍很快就被匈奴人发现,补给就此中断。

守城战役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汉军为了填饱肚子,只好把铠甲上的皮革剥下来煮了吃。铠甲上的吃完了,就拆弓弩上的皮条和兽筋……

更多的士兵倒了下去——不是战死就是饿死。耿恭的身边只剩下最后的几十个人。

然而,城头上的军旗却依旧在顽强地飘扬。

北匈奴的单于亲临疏勒城下,他看着城墙上那些形容枯槁但是意志坚强的汉军士兵,心中不由涌出敬意。

他决定招降。

他向耿恭提出的条件是:投降,然后封你为王,单于的公主嫁你为妻。

片刻之后,城上缓缓举起了降旗。

单于笑了。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即使是真正的英雄,也不愿意活活被困死。

然而,他错了。匈奴的使者刚上城准备受降,耿恭就手起刀落,当着数万匈奴大军的面,将他斩于城头。

单于恼怒欲狂。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疏勒城!

最后的几十个大汉士兵就这样迎接着匈奴大军日夜不停的轮番进攻。

没有人知道是否会有援兵来救。可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他们也绝不放弃。

奔袭西域

此时,一支由段彭、王蒙和皇甫援三位将军率领的七千余名骑兵组成的队伍,正迅速从敦煌和酒泉出发,迎着风雪奔向茫茫西域。

皇帝没有被他那些理智得近乎冷酷的大臣打动,他决定实施救援。也许,从军事策略上考虑,这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但他要用自己的行动表明,自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为国家而战的士兵!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帝国也绝不放弃。

绝不让敌人的刀剑阻断拯救的道路;也绝不让莽莽西域的风雪和冰霜,冷却每一个为国征战的英雄心头的热血!

段彭等人率领的援军经过两个多月的急行军和艰难跋涉,于次年(建初元年,公元76年)二月抵达位于天山南麓的柳中城,可关宠所部早已全军覆没。愤怒的汉军一举攻下北匈奴占领的交河城,斩杀三千八百人,俘虏三千余人,缴获驼马牛羊等三万七千头。匈奴人仓皇北撤,前车师复降。

段彭和王蒙等人判断,远在天山北麓的耿恭所部,肯定也遭到了和关宠一样的命运。于是,他们决定撤兵——没有人知道,苦盼了一年援兵的汉家士兵,其实还在风雪中坚持,在绝望中等待。

援军来了

万幸的是,王蒙军中一位叫范羌的将领却坚持请求继续救援。范羌是耿恭的部将,去年春天被耿恭派往敦煌接运军队的冬装,此次刚好跟随王蒙的援军北上。

范羌心中有一种直觉。他相信耿恭没有死,他相信自己的战友仍然在坚持战斗。

王蒙等人却不这么乐观。以他们的经验判断,这支一年前就已经遭遇围攻的部队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所以他们不愿再作更多无谓的牺牲。可范羌的苦苦请求又让他们难以拒绝,最后只好拨给范羌二千骑兵,让他独自带兵前去救援。

范羌毅然向北进发。此时的暴风雪愈加猛烈,地上的积雪没过了大腿。这支最后的救兵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越天山峡谷,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冰天雪地里寻找那支失踪已久的部队。

援军在雪夜抵达疏勒城下。凭着城头上火把的隐约亮光,范羌终于认出了那面屹立在寒风中的军旗。城内士兵听见外面人喊马嘶,还以为匈奴的援兵又到了,纷纷挣扎着爬起来,准备战斗。可很快,他们就听见城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声音:“我是范羌,大军来迎接指挥官!”

耿恭和他的士兵们愣了一小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高呼万岁,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城门。

两队士兵忍不住相拥而泣。

包括耿恭在内,这支部队到现在只剩下二十六人。

汉军用最快的速度撤出了疏勒城,一路向南急行。从睡梦中惊醒的匈奴人在后面拼命追击。汉军且杀且走,一路上又不断有人倒下。

三月,抵达玉门关时,耿恭部最终生还的只有十三人。

这十三个人早已形削骨立、不成人形,身上穿的也已经不能叫衣服,只能说是沾满血迹和污渍的一条条烂布片。

然而,面对这样一群人,其他人却无不肃然起敬——他们看到的,分明是大汉帝国军人永远挺直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