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茕茕而南行

独茕茕而南行

谢红娟

（徐州市银河教育培训中心，221000）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险远，而人之所罕至......”

立于褒禅山顶，千峰尽收眼底。飒飒山风，衣袂卷动，群山葱翠，微含苍凉。阵阵孤独感如冰下寒泉侵蚀着我的灵魂，脑海中蓦然掠过了王荆公那精妙的文字。褒禅山，华山洞之景，这般幽致，却无人能赏，因而孤独；而又因这般孤独，亦使它更显深邃幽致。

这恰是因孤独孕育的美好吧!

当辽阔的大地满是空旷与寂寥，猎猎寒风裹挟着漫漫尘沙，娲皇应是感到无边的孤寂，她将憧憬与希冀抟入土中，塑出一个个生命，生机也自此开始......

当那文人墨客举杯邀月，独享一份明朗、静谧，踽踽独行于空旷的天宇时，却有了文思如泉涌，愁情亦豪气喷薄，故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穷则后工，安享茕茕......

独处时，才有时间思考；静思时，才有机会感悟。孤独是创造者的温床，是伟大者无声的语言。正是因为不受尘世喧嚣的沾染，方能在自己的世界、各自的领域掀起巨浪。

面对大宋的内忧外患，同僚的讽刺挖苦乃至厉声斥责，王荆公内心亦是无奈，他深知自己将独茕茕而行，就像那华山洞深景一般，浅薄之人终不肯靠近。他如山顶孤松，不畏浮云遮眼，终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经年不朽。

谁能在暗夜里，独守一盏心灯，凝望苍凉无垠的夜色，如屈大夫行吟泽畔，独茕茕而南行，品味着那份空旷而寂远的孤独？我想，那应是真正的王者，他们在夜的最深处，触摸飞舞的灵魂，将蒙昧变得富有，让希冀点亮遥迢的征程。

但，凡夫如我，谁又能在屯邅中坚守那份高贵的心灵？

山风呼啸，我试图学着苏子宣泄胸中的块垒，划然长啸，然见草木震动，山鸣谷应，憭慄间，似有声音在回应。哦，我听到了，那是从历史翻转的时空中，传来的铿锵回音——

“鸟兽不可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

长沮、桀溺的鄙夷，荷担者的质疑，郑人的讥笑，圣人怃然，那是匡扶于道执着；困于桓魋，厄于陈、蔡，危难于匡，君子固穷，是坚信天命的意志。他亦知天下滔滔，而自己已年衰力薄，但面对一切不解与质疑，他依旧选择去做天下之木铎。孤独与怅惘撞击心房，惟念道之不立而罔顾己身利危。此情境，教人哀痛得无法言表。但，那又如何？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即便天下无道，不为理解，即便为公卿冷落，理想不得以推行。他将自己胸中的愤懑，长夜的泪，顷尽笔尖，落墨韦册。雅《诗》、《书》，以敦之以忠信；修《士礼》以导之以仪行；传《周易》，以索之以天人万物之律；作《春秋》，以究三世之得失、惧乱臣贼子、法万世之典则。“谁渭河广，一苇杭之。”圣人是孤独的，但孤独之外，是担在肩上的社会责任感，是誓要践行的使命！

“仁远乎哉？我欲人，斯仁至矣。”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夫子依旧在暗夜中寻找着那一方曦微。他践行着自己的天命，虽然希望被一次又一次的摧灭，而他又因之于与生俱来的责任，紧紧握住这永不妥协的梦想。

西狩获麟，或许是圣人最终的绝望，他休笔于春秋，将所有的痛楚，默默含下，留存着他渐渐微茫的梦，远去......但未曾妥协。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圣人留给后世的不仅是皇皇孔道，还有那历代传承的意志与执着。孟子幼而为孤、董生忠而被馋、韩愈诚而见放、朱熹斥为伪学，虽穷厄无禄于当世，颠沛劬劳而无名，但心中的那份对道统的坚守，隐然自任，使之与日月争辉，万世不磨......

似乎就在瞬间，天高而气清，我的心豁然开朗。“时亹亹而过，蹇淹留无成”，人们常叹息时光匆匆，世道艰难，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不正是于穷途中的独吮伤口的坚守么？

在经典的传承之外，圣贤教给我们的还有孤独。即便为天下所不容，也不能忘却肩上于个人使命、家国天下的责任，寒灯独守其德，独善其身；跂而望之于兼济天下的一日，无畏众人的讥笑与轻视，惟畏使命的不立与忘却，无畏身危，惟畏简书。只有担得起这份责任的人，才得以成就伟大！但是——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正如当下，世人对儒家的误解与诽谤太多太多。人伦之本，本在于人所树立而承担之责任，而世人以之为禁锢欲望，有损自由。礼之约度，本为君子立身之法，天下国家运行之经，以约失之者鲜矣，而世人讥之以“封建等级制度”而将中华文明所得以绵延之制度轻易丢弃。他们曲解三纲之意，以为封建余毒。他们断章取义“存天理，灭人欲”之说，以大詈朱子。古之君子，进退举止，出于内心之文化自觉；今之世人，所行所为，则计利而从欲。古之君子，积极入世，以求天下国家责任的践行；今之世人，送往劳来，以蝇营狗苟驰骛而饱食。先圣的教诲，被任意的结构而加以批判；诗书礼易，被世人渐渐遗忘。西夷之学，被奉为圭臬，而至以可以评判我国学说之优异。或有维护，则群起攻之为封建卫道士。世人嚣嚣，以訾指圣人；世人呶呶，以诟骂道德。但那又如何呢？跖犬吠尧，蜀犬吠日，下士闻道大笑之。道之大者，又岂能为世俗轻易语之？圣人的重量，就是可以为当世所抛弃而为万事所敬仰。当王开岭先生在宣扬西方贵族精神的同时，我们不要忘记，我们的“君子之道”，就是我们中国的贵族精神。“君子”一词，本义即为“贵族”，君子小人原指于贵族庶民的差异，是孔子赋于之道德含义，以德行区别于君子与小人，以道德划分社会阶级。当西方的贵族还是在以血缘承递家族的延续，而中国早以可以凭借君子之德而得以成贤。君子之德谓何？修、齐、治、平。

然，这种精神正被遗忘，太多的人因为权利而忘记所肩负的责任，因为自由欲望而忘记礼义的节度。我默默求于此，宪章圣人之言，而至于离群，孤独的求索，而唯有老师与同学的不解。我曾在经典中摸索，每当有一丝喜悦而考量至现实，则是更深的悲哀。每当有一丝收获，欲于众人言，则无不鄙夷轻蔑。本位文化在国人的血液中渐渐消失，曾经恪守的准则只剩下书上的字。但幸而天不丧斯文，习总书记导天下之先，而训之以全面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全国高校亦靡然从之。复旦大学承马、于先生之遗志，坚守于本位文化，期图于中华文明之复兴。“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为践行自己的使命，夙夜莫敢或遑。

蒋勋言：“孤独是不孤独的开始，当惧怕孤独而被孤独驱赶着去找不孤独的原因时，是最孤独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生而肩负着责任，因所树立，而不可苟且逃避。践行使命往往是孤独的，世人之所以平庸往往是畏惧孤独而早早的放弃，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正在于对孤独的承受。

放眼当下，喧哗世界里的我们，却对孤独避之唯恐不及，对热闹浮华却趋之若鹜。近来，年轻作家江南因侵权，被武侠大家金庸一纸诉状告上法庭，令人唏嘘不已。感慨之余，我思索，他是太怕那孤独，向往浮华喧闹，名声利益，忘却了肩上的责任、使命，从而与自己的初心背离。想要的，未曾得到，割舍的，越行越远，梦化作泡沫，更别提什么新创造，身后只留下唏嘘和抹不去的疤痕。

劲厉的山风抚过我的面颊，阳光摩挲着这一片苍茫的土地。褒禅山，用嶙峋的怪石，荒芜的杂草，向我倾诉着岁月的沧桑与传奇，却让我心如春日的草芽，疯长出一种踽踽独行的豪情，是的，我也能行！

对孤独太深的畏惧，对喧嚣太深的流恋，都将成为一种羁绊，绊住的不只是双脚，还有你本心。来吧，朋友们，且斟一杯孤独的酒，独自浅酌吧，你会品到其中的甘美，介时，会有无限的可能在孤独的馨香里诞生。虽有沧浪水清，可濯吾缨，沧浪水浊，可濯吾足。但，我宁愿怀瑾握瑜，宁愿昂昂若千里之驹，独茕茕而南行......

201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