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湾大学 广西钦州 530012)
摘要 儿童语言习得最佳年龄是在2—5岁。儿童学习语言似乎是一种本能。儿童在有限的语言输入情况下也能产生无限的语言输出。语言随着人员的迁移不断地分化融合演化,不在目的语所在地学习语言,学到的语言足以交流,但学不到严格意义上的地道的语言。
关键词 儿童语言习得 语言环境 语言演化
广西是个多民族聚居地,境内有12个数民族共同生活在一起,一个家庭内的语言多样也比较普遍。观察多语言家庭儿童语言习得有助于儿童语言习得的研究。
观察对象:哥哥,9岁,小学四年级,家庭语言是钦州白话(粤方言),学校是普通话。
弟弟:5岁,幼儿园中班,家庭语言是普通话,幼儿园是普通话。
哥哥和弟弟是堂兄弟,家庭相距很近但交往不多,哥俩都是由奶奶带大。
奶奶,61岁,无文化,母语是新立话(另一种粤方言),能说钦州白话,能听懂但不会说普通话。
新立是广西钦州市下属的一个古地名。新立话主要流行于钦州市钦北区小董、长滩、新棠、那蒙、大垌等部分乡镇和钦州市灵山县太平、沙坪一带,使用总人口近30万。“新立话”主要因为明代在小董一带建置新立乡而得名。
老家农村距离钦州40公里,哥哥和弟弟回农村住的时间仅限于春节三至五天和清明拜山或“三月三”的三两天时间。农村还有四五个堂兄弟姐妹。他们之间所使用的语言如下表:
1 2 | 奶奶 | 大伯 | 二叔 | 大娘 | 二婶 | 哥哥 | 弟弟 | 堂兄弟 |
奶奶 |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大伯 | 新立 | | 新立 | 白话 | 普通 | 白话 | 普通 | 新立 |
二叔 | 新立 | 新立 | | 白话 | 普通 | 新立/白 | 普通 | 新立 |
大娘 | 白话 | 白话 | 白话 | | 普通 | 白话 | 普通 | 白话 |
二婶 | 普通 | 普通 | 普通 | 普通 | | 普通 | 普通 | 普通 |
哥哥 | 新立 | 白话 | 新立 | 白话 | 普通 | | 普通 | 新立 |
弟弟 | 普通 | 普通 | 普通 | 普通 | 普通 | 普通 | | 新立 |
堂兄弟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新立 | |
说明:
1. 此表表示第1列的人与第2行的人交流时所用的语言,如二婶(弟弟的母亲,母语壮语,能听懂但不能说白话)只说普通话,堂兄弟只说新立话,二婶与堂兄弟说普通话;堂兄弟与二婶说新立话。现实中,二审与堂兄弟分别用普通话和新立话与对方交谈。奶奶跟大娘说新立话,大娘(母语客家话)跟奶奶说白话。二叔跟哥哥说有时是新立话有时是白话,哥哥跟二叔讲新立话。
2. 奶奶与哥哥说新立话极少说白话,弟弟与奶奶说白话极少说新立话,哥哥与弟弟间即使在农村也说普通话,哥哥弟弟与农村的堂兄弟姐妹都说新立话。
哥哥和弟弟两个都是在4岁左右回农村过春节时被发现与堂兄弟姐妹用新立话进行交流的。经了解,大伯是高校教师,二叔是远洋海员。哥哥小的时候和奶奶住一起,由奶奶看护;弟弟出生后,奶奶和二婶及弟弟住在一起。两个家庭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两个家庭都没有主动教孩子新立话。另有两个小姑周末经常回来看望奶奶。哥哥和弟弟两人的新立话很可能是在奶奶和小姑们的对话以及奶奶和自己的爸爸交谈中习得的,在回农村与堂兄弟姐妹交往中实践和完善语言体系。
仔细观察,哥哥弟弟的新立话完全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能正常交流,但与堂兄弟的新立话还是有区别,主要表现在:
1. 大量中介语
新立话是一种很特别的语言,不是把它作为母语使用者很难觉察其中的特别之处。如新立话中只有黑白灰红青蓝几种颜色名称,没有黄色、橙色和紫色等颜色的概念,当地人分别用“黄栀子色”、“橙子色”和“矮瓜(茄子)色”等具象颜色称之。有时哥哥和弟弟也用“黄色(误作“wongsek”或“旺色”。新立话“王黄红洪宏雄”同音)”“紫色”称呼,交流有困难时会说是“这种颜色”或者“那种颜色”。
更复杂一些的概念,如“痒”的感受,新立话中蚊虫叮咬的骚“痒”、挠痒痒的麻“痒”、稻草碎屑掉衣服里的“痒”、皮肤被草割破的疼痛“痒”、咳嗽喉咙“痒”、吃芋蒙喉咙“痒”,甚至伤口撒盐的刺痛“痒”等等都有独特的专有的称呼与之对应。哥哥弟弟无法区分这么多的“痒”的区别,都用“痒”或者“痛”来表达。
2. 连读
新立话中有非常多的连读,如:“做么?”、“唛?”(干什么),“去呢?”(去哪里呢?)。新立话中的连读不是简单的省略,而是快速连读后形成的一种变音。哥哥和弟弟未能全学会,只能一字一句说出来。如:“做什么?”、“去哪里?”
3. 叠词
新立话中几乎所有的形容词和副词都可以通过叠词组成ABB格式表示程度或主观喜好,如:“红点点”比“红咚咚”轻而又比“红艳艳(reddish)”重,“红艳艳”比“红当当”(主观上)更令人讨厌。哥哥和弟弟不会用,一般用简单的AA叠词解决程度表达,如“红红的”。
4.语音语调
新立话很多叠词通过不同的语调表达程度或喜好。如:“红艳艳”可以是hong yianyian(白里透红、红一点点reddish)、hong-yányán(红彤彤)、hong rànràn(嘴型由小变大,发音由前趋后,意思由浅至深)。一般来说,清音表示小、轻、淡,喜好;浊音表示重、浓、不喜欢甚至厌恶。比如,小孩吃杨梅上衣服了。母亲说:衣服“hong yianyian”(“一点点,没事没事”。有安慰、鼓励之意);说衣服“hong-yányán(红彤彤)”(“你看你,怎么不小心点,弄脏衣服几好看呢/难看”。有欣慰、无可奈何、调侃之意);说衣服“hong rànràn”(“打死都不记,把衣服弄脏兮兮的,你自己洗哦”。有责备、厌恶之意。)
新立话的音长和语调变化多样,非常复杂。同一个词,通过语音变化表达了程度不同,不足或过度,或者是喜欢还是厌恶;如花“红”是一般的概念;而花“红╯(2声调长音)红╰(4声调短音)”可能不仅仅是表达了花很红,还表露出一种意外之喜,特别喜欢的情感。而且,按不同语境还可以表达完全不同意思。比如说:1)“个只番茄唔单大,仅红╯(2声调)红╰(4声调)先(音:nin)”(这番茄又大又红(太好了));2)“个件衣服唔单又阔又长,仅红╯(2声调)红╰(4声调)先(音:nin)”(这衣服又宽又长还很红,太不合适你了/太滑稽了/你穿这样的衣服来,你想干什么?!)3)“个件衣服唔单又阔又长,仅红╯(2声调)红╰(4声调)先(音:nin)”(这衣服又宽又长还很红,你怎么还卖那么贵?)
新立话中几乎所有的形容词副词都可以这样叠加运用以加强语气,如新~新(新)、小心~小心(小心)、麻烦~麻烦(非常麻烦)。
新立话这种语音语调的变化,当地人很多只能意会而很难言传,更没有家长刻意教孩子这样讲话。但小孩都能很熟练的运用,而且习惯通过这种语音语调的变化来表达自己的惊喜、夸张等等。哥哥和弟弟也是这样,没有人系统地教,也能说“等耐╯耐╰(等久久)”;“好╯好╰吃(很好吃)”“行远╯远╰(走很远)”;“睡得够╯够╰”这种复杂的语音语调变化的表述。
5.习语
不在当地生活很难理解当地特有的习语。新立话有许多与众不同的习语,比如:“粘手籺”,常喻粘上了就甩不掉的人或事。“鼻涕虫”(蛞蝓,喻指拖鼻涕的小孩,有时泛指小孩)。哥哥和弟弟听大人说,很多时候分不清是说实体的蛞蝓还是说小孩或者是别的什么意思。
6.语法
新立话有一些很特殊的语法结构,比如有一种类似于粤语“洗把脸先”(先洗把脸)这样的的后置补格助词,在新立话中,很多情况是用“啊”这个词后置,表示前面这个词甚至前面这句话是补充说明的。如“先把洗脸啊”(先去洗脸)。哥哥弟弟的能掌握新立话基本的语法运用。
讨论
乔姆斯基认为,儿童头脑里有一个LAD(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可以轻易学会语言。哥哥弟弟没有父母教学就轻易学到新立话似乎印证了LAD的存在。但也有例外,小姑有个女儿,表妹,只比哥哥小了15天,上小学之前与哥哥住同一个小区,幼儿园之前由小姨保姆(小姑的堂妹,小学文化,能听懂但不会说白话。表妹的妈妈、小姨和外婆之间的对话是新立话),表妹用普通话与表哥(哥哥)/表兄弟新立话之间的交流无障碍。也基本能听懂亲戚的新立话。但对邻居的同样的话语理解有困难,需要翻译或者家人的复述。哥哥和弟弟跟邻居交谈即使不是很流畅也不需要翻译。经过长达12年的跟踪观察,从未见过表妹说过哪怕一个单词的新立话(跟着表哥称呼外婆为“阿婆a pu”除外)。显然,LAD并没有令表妹自然习得新立话。
结论
儿童学习语言最快的年龄是在2—5岁。儿童学习语言似乎是一种本能。儿童在有限的语言输入情况下也能产生无限的语言输出。
不在目的语所在地学习语言,学到的语言足以交流,但学不到地道的语言。正如萨丕尔所说的:语言纯然是一个集体的历史遗产,是长期相沿的社会习惯的产物。是纯粹人为的,非本能的,凭借自觉地制造出来的符号系统来传达观念,情绪和欲望的方法。单个的语言成分在个人的意识中,严格地说是百年传达观念的,要想传达,它必须归入严格社团所默认的共同的类。有一种好像是理想的语言实质的东西在通知这每个群体的成员的说话习惯,也意味着人在运用语言时所感觉的那种几乎无限制的自由,实在是受制于一种不知不觉中起指导作用的规范的[1]。
语言随人的迁移而发展演变着,而语言的发展演变过程类似于生物学的进化过程,随时会产生分化演化和杂交融合过程[2]。
L L1 L2
l1 l2 l
不同的语言沉淀了不同的文化,个体在掌握某种语言时也就掌握了该语言代表的(部分)文化。但在语言传承过程中,由于个体存在诱发遗忘(Retrievalinduced forgetting, RIF)现象[3],往往会淡化部分的文化,使得语言产生程度大小不同的分化。另一方面,离开了某语言中心的个体,与不同的语言文化接触并不断融入到自己的生活语言中,使得个体的语言产生了杂交融合。时间越长距离越远,变化越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语言不断地迭代演化,形成了以该种语言为中心的同心圆。时间再长距离再远,而且与原语音相互隔绝,有可能演化成新的语言。
参考文献
[1] 萨丕尔.语言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7 P.4,7,11,133
[2] 邓晓华,杨晓霞.试论语言演化网络——以藏缅语为例[J].语言研究,2015.3, P12
[3] 王斌,付雅.语言和文化对自我参照条件下提取诱发遗忘的 影响[J].心理学报,2019.4 P450
作者简介
班光语(1971--) 男 汉族,广西钦州人,北部湾大学教授 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大学英语教学